“儿童视角”在不断重申尊重儿童,相信儿童能力的思潮中得以显现,像儿童一样去思考,站在儿童立场去看待、思考我们正在进行的和即将开展活动,在尊重当下与准备未来之间寻找一种合理的联合点。

在教育中要实现儿童视角,有其要求和路径--

  • 比如参与式的研究,允许有更多表征方式的出现,聆听更多幼儿的所见所思;

  • 比如有益于改善幼儿学习生活的研究内容;

  • 比如幼小衔接问题的研究;

  • 比如家庭教育的指导研究等,真正让研究结果甚至是研究过程可以支持幼儿更好地发展。

儿童是可爱的,儿童视角是可敬的,但真正落地是不易的,尤其是在成人语系中展现儿童的所思,好在整个学前教育发展都在努力克服这一点。

比如儿童哲学的出现和兴盛,这是儿童视角在教育研究领域唤起涟漪的具体表现,期待有更多专业研究者和优秀实践者投入这一领域的研究,为我们打开更多儿童世界窗口。

儿童作为“社会中最脆弱的群体”,在社会文化中一直被视为是一种不成熟的社会存在,是仍处于“发展中”的“边际人”,位于社会文化的边缘。

同样,在成人掌握话语权的教育研究中,儿童更多的是以研究对象出现,作为研究客体被研究。

这一方面:

是因为儿童作为社会中的弱势者,其声音很少被成人倾听,而成人也没有倾听儿童的意识;

另一方面:

以实证主义研究方式为主的教育研究,受二元论思想的影响,成人与儿童之间存在着“施动与被动”、“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的关系。 

因此,成人被置于“专家席”上,儿童则是等待被观察、被测查、被评定的研究对象。

在儿童心理学、儿童社会学以及早期教育中,正经历着儿童观的转变,儿童逐渐被视为“有能力的人”, “作为社会建构者,有被倾听的权利”

在这一背景下,儿童视角 (children perspective) 作为教育中的新研究取向应运而生,它强调在教育研究中凸显儿童在研究中的主体性地位,采用能发挥儿童优势的研究方法,使儿童参与研究项目,使儿童表达自己对其生活世界的体验、认知和理解。

01/教育研究中儿童视角产生的背景

(一) 儿童权利运动的呼唤

自20世纪以来,全球范围内掀起了儿童权利运动。

正如威廉·科尔萨罗曾指出:

社会学家对于其他弱势群体,诸如少数民族、女性的关注自然而然地使他们关注到了儿童的生活。” 

有关儿童权利的呼唤最早出现在弱势群体的赋权和解放运动的大背景中,尤其是在《儿童权利公约》颁布后,儿童权利运动走向巅峰。

1980年,《儿童权利公约》颁布,儿童的形象发生了改变,儿童开始被认为是有能力的个体,有权利参与到与他们相关的决策制定中。 

《儿童权利公约》的颁布使得“儿童权利”受到空前关注,公众逐渐意识到应尊重儿童,倾听儿童的声音,给予儿童自由表达的权利。

“儿童视角”正是在儿童权利运动的推动下逐渐走入公众视野,人们开始意识到儿童有权对与自己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表达自己的观点,成人应尊重儿童发声的权利。

教育研究者也关注到儿童在参与研究中的权利问题,开始了在教育研究中的“儿童视角”的探索。

(二) 新童年社会学理论的催生

新童年社会学推动了从“研究儿童”到“与儿童一起研究”的发展趋势,它强调倾听儿童,尊重儿童所特有的社会关系和文化。 

在传统的童年研究中,儿童作为“对象”被研究,童年被视为是单纯的生物学事实。儿童只是“形成中的人”(human becomings),代表着不成熟、非理性、依附于成人。 

20世纪80年代以来,以埃里森·詹姆士 (Alli-son James)、艾伦·普劳特 (Alan Prout) 与克里斯·詹克斯 (Chris Jenks) 为代表的新童年社会学对这一儿童形象提出了批判--

  • 强调儿童是积极的社会行动者 (agent),儿童参与其周围世界的建构;

  • 儿童只是一种不同社会的特定结构和文化要素,成人不能以生理上的不成熟来理解儿童。 

此外,新童年社会学在社会文化理论的基础上批判“儿童--成人”的二元论视野,反对二元论视野下儿童与成人间的不平等关系,认为不应该以成人的视角研究儿童,成人永远无法充分参与到儿童的社会世界,因为成人永远不能真正地再一次成为儿童。

(三) 儿童自身能力的显现

20世纪以来,伴随着儿童权利运动的开展,儿童意识在教育领域中崭露头角,儿童能力在教育实践与教育研究中逐渐显现。 

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瑞吉欧教育体系证明了儿童有“一百种语言”,学前儿童能够用多种不同的方式或符号系统,在不断探索、不断形成假设并不断验证的过程中,记录、理解并表现自己在活动过程中经历的记忆、想法、预测、假设、观察和情感以及最终的问题的解决。

瑞吉欧的教育成功验证了“儿童是有能力的社会建构者”,也吸引了更多领域的学者对于儿童视角的兴趣。

基于儿童视角的教育研究日益丰富,大量研究者对儿童视角这一研究范式的内涵、理论渊源、研究方法以及研究不足等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

大量已有研究也表明,儿童能够就其熟悉的生活世界 (如幼儿园、家庭等) 表达他们自己的观点。

02/儿童视角下的研究方法

及其研究进展

在很多心理学、教育学研究中,儿童的声音听不见,这主要是源于研究者使用的研究方法。这些方法使得儿童被动选择、难以自发性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研究人员没有倾听儿童的文化习惯,儿童在这种文化下也不习惯于被倾听、被询问意见。将儿童视角的理想转变为具体的教育研究,学者们开始了对研究方法的不断尝试。

 (一) 以参与式方法为主,发挥儿童的优势

在教育研究中,基于成人视角下的研究方法主要以观察法访谈法问卷调查法为主。

传统的教育研究方法主要依赖于口头语言、书面语言,而儿童由于年龄小、语言发展水平受限等原因,难以有效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为解决这一问题,研究者们试图通过绘画、地图制作、笔记、自主摄影和录音式记录等一系列创新方法来促使儿童表达。 

这些基于任务的活动,鼓励儿童作为积极的参与者参与研究,这不仅是因为相比于传统方法,儿童对这些方法更感兴趣,更重要的是,这些方法能够提高儿童向成人表达其观点的能力,便于数据的收集,因而能够让成人理解儿童的观点。 

这一新兴的研究方法主要Clar开创的马赛克法 (Mosaic Approach) 为代表,以多种方法的混合使用,通过儿童的“镜头”看世界。 

相比于传统的研究方法,这一综合式的方法框架提供机会让儿童尝试用新的方法去表达他们自己的观点和感受,并不仅仅依赖于书面或口头文字,富有“灵活性”和“创造性”。

它能促使儿童探索使用不同的方式去表达他们对世界的感知,并以一种对他们而言有意义的方式交流他们的观点,从而成为研究中的积极参与者。

(二) 注重伦理规范,倾听儿童的意愿

伴随着儿童在教育研究中主体性地位的凸显,一些学者开始关注儿童视角研究下的伦理问题。 

例如Ann Lewis

在《研究儿童的视角》一书中提出,在研究中倾听儿童的视角,必须尊重儿童,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原则是获得儿童及其监护人的同意。

很多涉及儿童参与的研究大多只是征求了家长的同意,但儿童作为直接的研究主体对于自身即将参与的研究更具有知情权和决定是否同意的权利,因 此,成人应该以儿童易于理解的方式告知其研究目的以获得儿童参与的首肯。

同时,儿童在研究过程中有随时中断或拒绝参与研究的权利。 

Josephine Louise (2008)

就曾在研究前采用图片式问卷调查的方式告知幼儿该项研究的目的及研究方法、过程等,并征询幼儿是否参与研究。

Liz Coleyshaw (2010)

则在实施研究之前,给予幼儿知情权,同时在研究过程中鼓励幼儿说“不”和“不喜欢”,整个过程保持一种支持式、开放式的对话,并且告知幼儿在研究过程中具有随时中断或拒绝参与研究的权利。

(三) 研究问题不断丰富,关注儿童的生活世界

在童年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等研究中,儿童视角被广泛运用。

聚焦教育领域,有“儿童视角”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儿童有关其所处社会环境的认识:

一是儿童视角下学校教育质量的研究。 

实践中,有关儿童视角下的教育质量研究主要包括儿童对幼儿园中的人际关系 (师幼关系、同伴关系)、幼儿园场地 (户外场所、游戏场所)、学习内容 (儿童对音乐、数学、科学活动的理解)、幼儿园生活经历等方面的观点。 

例如,克拉克 (Clark,2005) 曾系统地研究了“儿童眼中的户外场地”,运用绘画、自主摄影、访谈等一系列方法从儿童的视角阐述他们对于幼儿园户外场地的看法。 

研究发现,成人所认为的适合儿童游戏的环境在儿童眼中却是相反的。

二是儿童视角下幼小衔接的研究。 

成人取向的幼小衔接研究范式逐渐被摒弃,研究者转向儿童主体,儿童作为研究者开始表达自身关于这一教育过渡阶段的观点。 

Johanna Einarsdottir (2009) 在研究中,要求一年级的小学生以绘画的形式表达他们对从幼儿园过渡到小学阶段的回忆,而大班幼儿通过绘画表达出对小学的期望。 

研究者通过绘画、访谈等研究方法了解两个不同年龄段儿童对于幼小衔接的体验或预想。

三是儿童视角下家庭因素的研究。 

与幼儿园一样,儿童对于其生活与学习的重要场所--家庭,同样有着自身的独特理解。

基于儿童视角下家庭因素的研究主要包括人际关系 (亲子关系、兄弟姐妹关系)、教养方式 (家长权威与儿童权利) 以及其他家庭因素 (如家庭中电子技术的运用) 等内容。 

儿童作为独立个体,在家庭中同样具有被倾听、被尊重的权利。 

Jane Jorgenson (2010) 使用自主摄影的方法研究儿童对于家庭中电子技术运用的体验。

儿童被要求拍摄下他们在家庭生活中与电子技术相关的各个方面,在拍摄结束后,研究者与儿童共同讨论,讲述每张照片后的故事。

在教育领域中,尽管成人视角下的研究内容依然占据重要篇幅,如教育人类学家J. Tobin所言:

在教育领域中的许多研究大致遵从这样的模式,即理论专家研究实践者,男人研究女人和儿童......妇女和儿童的生活往往是理论研究者研究、观察、解释、书写的对象......”

但整体而言,以儿童视角为起点的研究领域正在不断扩大,研究内容也逐渐细化。

儿童的声音、儿童的观点逐渐成为教育领域的重要研究内容。

03/儿童视角研究面临的发展困境

“儿童视角”范式的兴起也遭到了批判的声音,甚至一部分是源自于先前热衷“儿童视角”范式的研究者们。

(一) 研究方法的适宜性影响着研究结果的评估

研究方法是否适宜,能否让儿童在研究过程中始终处于一种自然的状态,是能否倾听到儿童最真实的声音的前提条件。 

研究发现,当儿童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察时,可能会表现出社会所认可的行为,儿童再次成为被动的参与者,从而导致“儿童--成人”权利的失衡,所观察到的儿童行为亦是失真的。

以参与式观察法为例,“参与式观察在一定程度上会变成另一种管理形式”,背离了“儿童视角”的初衷。

因此,研究者所采用的方法是否适宜,能否在最真实的情境下倾听儿童的声音,能否真正地揭示儿童内心最真实的体验等一系列问题都将直接影响到研究的信效度。

(二) 研究成本大且耗时费力

有关“儿童视角”的研究大多采用Clark所提倡的“镶嵌”法 (马赛克法,Mosaic Approach),即多种方法的混合使用,混合方法的使用使得研究周期延长、投入成本增加,正如Clark所言,“这是一项耗时耗力的研究。”

此外,在研究的起始阶段,为了消除儿童对研究者的陌生感,研究者还需在正式研究前花费一定的时间与儿童相处并建立起较为自然的关系;在材料分析阶段,多种方法的使用会产生大量的数据,数据的分析也会占用较多的时间。 

倾听儿童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需要研究者投入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这使得在教育实践中进行儿童视角的研究会与正常的教学活动冲突,而幼儿园一日活动的紧凑使得研究缺少基本的时间和物质资源,教师也欠缺实践中的研究指导能力。

(三) 社会文化的禁锢导致儿童意识的缺失仍然存在

与自我意识、女性意识等不同,儿童意识的主体不是儿童自身,而是成人。

但是,在传统文化中,成人处于“中心人”的地位,而儿童则是“边际人”,依附于成人,处于社会文化的边缘。

文化上的积淀,使得成人习惯基于自身的理解去看待儿童,加之对儿童能力的怀疑和不信任,导致成人尽管观念上开始注重儿童的参与,但实际上却会习惯性地组织儿童的社会文化参与。 

在教育研究中同样如此,成人的权威意识在不自觉中深入幼儿园活动的细节之中,正如Mayall (2002) 曾经指出,《儿童权利公约》正在被缓慢地推行着,因为公众依旧认为儿童既没有能力,也不可信。

总之,研究儿童视角是一件既迷人又有价值的事情。

尽管它还处于发展阶段,诸如儿童失语、失权等现象仍然普遍存在 (Pascal & Bertram,2009),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发展,但重要的是,这样的研究使得儿童的声音有机会被听见。

正如研究者所言,现在是时候和儿童一起做研究,而不是研究儿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