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苓将教育救国作为毕生信念,先后创办南开中学、南开大学、南开女中、南开小学和重庆南开中学,接办四川自贡蜀光中学,形成了著名的南开教育体系,为国家培养了包括周恩来在内的大批人才,被尊为“中国现代教育的一位创造者”。


民国时期,教育家办学是时代的主流,一批有思想、有情怀的校长因此脱颖而出,站成一座座历史高峰。在群峰中,张伯苓是“最校长”的一位:他守望南开学校达半个世纪,他担任校长 40 多年,南开学校从无到有,形成了完整的现代教育体系 (包括小学部、男中、女中、大学及研究所)。

可以说,整个民国时代,没有哪位校长,像他这般痴迷于办学。文史名家、诗人柳无忌称张伯苓为“大校长”。我相信,唯有这个“大”字才能容纳张伯苓的一切。

张伯苓的办学理念浓缩在南开学校“允公允能,日新月异”的校训上。他多次讲:改造国家,要先改造个人,改造个人,必靠教育;而教育之使命在于造就“完全人格”的人,“三育并行不偏废”,即德育、智育、体育同时发展。他鼓励学生“学行合一”,走出校园,认识社会,服务社会。

他在学校开展新剧等社团活动,尤其重视普及体育运动,认为体育不仅有助于强身健体,而且有益于从小培养人的团体意识与合作精神等。但在我看来,张伯苓还有一个长期以来不被学界重视的教育思想,这便是他一再强调的南开学校的教育宗旨——“使学生自动自觉,自负责任以求上进。”

这种“自觉力”,即自我管理、自我教育的能力,是一个人在学校里所能接受到的极其宝贵的财富。而要养成自觉力,前提是学生具备一定的自省能力。在这方面,身为一校之长的张伯苓,其所作所为堪称表率。

在学潮风起云涌的 20 世纪 20 年代,南开学校也有过两起风潮。第一次学潮发生在 1925 年,起因是学生办的校园周刊几次发表与事实不符的文章,且言辞过激。张伯苓找来办周刊的学生,告诉他们对于今后刊发的文章,应先调查清楚事实,批评文字也不宜失当。

然而,下一期周刊又出现一篇犯同样错误的文章。张伯苓再次叫来学生批评,并详细指出文中与事实不符之处。很快,校园里传出校方要开除部分学生的风声。接着,多数教师辞职。

正当这时,张伯苓恰巧有要事赴京,学生中又传出校长被教师逼走的小道消息。后来,经多方努力调停,风潮仍没有停止,南开大学不得不宣布停课。几周后,学生主动请求张伯苓开课,学生会也为此向董事会等道歉,于是南开大学复课。

事后,张伯苓并没有把所有的过失归因于学生。在一次集会演讲中,他自我检讨:

“此次风潮之最大原因,可以谓由于师生间太隔膜……所误也。”

接着,提出今后如何加强“师生合作”的问题。

同时,张伯苓发现大部分的中学生看问题太肤浅,言行易冲动,其根源在于中学课程分量过重过多,导致学生无余力扩展课本外的知识。张伯苓决定酌量减轻课程,让学生有时间多读多看,以减少浮躁风气。

第二次学潮发生在 1927 年 11 月。南开中学为遏制学生的旷课现象,制定新的章程,少部分学生以反对旷课扣分为借口,煽动大量学生到校长办公室请愿,肆行要挟。双方协商无果,张伯苓愤然辞去南开中学校长一职。很快,学生们有所悔悟,各班派代表到张伯苓家,恳切挽留。

12 月 5 日,张伯苓在学生复课后,做了长篇的复职演讲。演讲中,张伯苓开门见山地指出,这次学潮的起因仍在于师生间的隔阂。而隔阂的原因——

“可以说完全是我的责任。因为我一个人,要兼顾三部校务,同时又因经费关系,时常要到别处去,结果同你们见面机会很少,谈话机会尤少。”张伯苓说道,“

于是从前那精神的结合的学校,慢慢地竟变成了组织的结合,而学校也成了机械式的学校。”

他提出今后学校工作要“以学生为主”的改进措施。张伯苓一番肺腑之辞,感人至深。对照今天的教育,有多少学校是靠“精神结合”的?又有多少校长能像张伯苓一样,如此勇于承担、主动反省?

两次学潮,在张伯苓看来,既是教训,也是促使自己反思与改进学校管理的契机。此外,学潮也让张伯苓看到了学生成熟的一面。在第二次学潮发生后两年,也就是 1929 年,张伯苓在南开建校二十五周年纪念会上说:

“近来大学、中学的两次风潮,全是学生自己引起,而自己察觉出自己的错误,能够立刻自己来补救,这就是有自觉自治的精神。”

学生从“自发学潮”到“自觉错误”,最终“自己补救”,这正是“自觉力”强的表现。但学生这种能力的养成,不是与生俱来的,它除了与张伯苓以身作则的示范有关,还与张伯苓的教育思想与教育方法密切相关。

对学生的教育,张伯苓十分重视教师的人格感化作用。

他说:“任教者当注重人格感化。人格感化之功效,较课堂讲授之力,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话虽简短,却说出了教育的真谛——言传不如身教。这也是福禄贝尔说过的:教育无他,唯爱与榜样。

张伯苓很早就注意培养学生的“自动”意识和能力。1916 年 1 月,他在一次例行的修身演讲中指明了南开学校教育的宗旨:“造就将来通力合作、互相扶持,成为活泼勤奋、自治治人之一般人才。”

有一回,跟外校参观人员交流时,他打比方说,幼儿园的小朋友唱歌时往往要配合手足动作,而教师不过略微指点而已,聪明的小朋友即能领悟,懂得模仿。

因此,学校的教学与管理,“惟在引导学生之自动力而已”——教师倡导,高年级学生做榜样,新学生效仿,用不着教师对学生一个个加以耳提面命。

学校还通过独特的方式,引导学生达到“自动自觉”的目的。

其一,悬挂镜箴。受社会风气影响,当时学生普遍精神颓废、个人习惯差

为了消除此不良现象,学校严厉禁止学生饮酒、赌博、冶游、吸烟等行为,一旦违犯,即令退学。此外,学校在校门一侧悬挂一面大镜子,镜旁有“镜箴”,写着:“面必净,发必理,衣必整,钮必结;头容正,肩容平,胸容宽,背容直。气象勿傲勿暴勿怠,颜色宜和宜静宜庄。”

学生每日进出校门,抬头看到这条容止格言,就知道有所儆戒,久而久之,内化为自己的言行举止。

其二,发明“立志改过签”

在南开学校里,学生触犯校规,最早是给予“悬牌记过”处理。后来觉得这种公布学生姓名的做法欠妥,就改为把犯规学生的姓名仅公布于学校预备室里。再后来,发现这种单纯记过的办法,只有惩罚,并没有给犯规学生自新悔改的机会。于是,在 1916 年又放弃“记过法”,改为“改过法”。

具体是:凡学生犯过,先由管理员对其进行批评教育,如有认错并立志痛改的,就发给他一根竹签,叫“立志改过签”,让犯过学生随身携带,坐卧不离,用来提醒鞭策自己。等学生确实改过了,就收回竹签。

张伯苓以为,学校对于犯过学生,不能像警察对待盗贼,而要像医生对待病人,采用适合的疗法,最终达到治病救人的效果。张伯苓这种让犯过学生带签改过自新、直至“身边虽无竹签,愿各置一竹签于脑中,力改前过”的做法,就是要使学生真正做到“自动自觉”。

有了明确的教育思想及有效的措施,学生虽众多,但在张伯苓眼里,学校的教学和管理并不难。不仅如此,南开学校发生的两次学潮,也都来得快,去得快,没有留下后遗症,可见南开学生具有良好的自我修复能力。

遗憾的是,百年过去了,今天的学校,尤其是中小学,管理上大多是保姆兼警察型的,除了过度的呵护,还有过严的控制。

近年,时常看到此类报道:有的小学怕学生在室外自由活动中受伤,课间操竟不许学生擅自离开座位;有的学校规定,学生上卫生间只能单独一人,原因是两人同去可能发生矛盾……诸如此类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做法背后,都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为了学生的安全。

我还在某重点高中听到一位领导要求高三教师:“只要学生在教室里,教室里就不能离了教师。”为什么?领导解释:“如果老师离开了教室,学生出了事怎么办?”大概,在一些领导的眼中,学生——哪怕是高三的学生,都像缺乏理智的动物或傻子。

每遇到这类现实,我常念及张伯苓先生的“自动力”主张,同时忧伤地想:当下这种保姆兼警察型的教育,到底是在成全孩子,还是在毁灭孩子?

我们倡导以教育家为师,重温名家思想,

重读经典名作,重拾崇高价值。

涉及智慧,让梦想与理想同行,

在正确的方向求索,直抵理想的彼岸